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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德坤:廈門大學校址考

时间:2020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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廈門大學校址考

(載於《廈大週刊》第397期《廈門大學十五周年紀念專號》,193646日)

鄭德坤教授講 黃典誠筆記

廈大文學院廿四年十二月十九日學術演講

我還記得,去年秋天,有一位北方的朋友到咱們學校來參觀。當時我帶着他到學校裏的各部份看看。當我們慢慢地走到生物學院的西邊,這位朋友忽然站住不走了。他瞻前望後,左顧右盼,遲疑了一會,忽地歎了一口氣對我說:「貴校十年之内,一定會產生出許多的詩人來」。那時我摸不着頭腦,急忙問他爲什麼?他聽了我的話,反而有點奇怪,他說:「有蒼鬱的靑山,有澄淸的綠水,有殘頹了的城垣,有著名的古廟;這種優美的環境之中,不是產生詩人的很好地方嗎?」我聽了他的話,着實吃惊,自忖日夕跟這美麗的境界接觸,怎樣我倒不知道她的好處呢!於是我認眞往裏面望一下,果然,一片秋山,在天淸氣朗底下,淸楚得連一粒粒的沙石,都歷歷可見。樹林陰翳當中,巖石錯綜的底下,幾所堂皇壯麗的廟宇,就在其間隱約顯現着。啊!這不是一幅現成的圖畫嗎?何幸,我們正是「身在圖畫」中啊!於是我又轉身再往外面看看是怎樣!遠遠是一帶邱陵起伏的靑山,鷺江的水就在這綿綿羣山之下滔滔地浩蕩着;你看那沉着鬱抑的海水,自茫茫的遠處縐起了一縷縷的波痕的一排排的巨濤旋轉着向岸上捲;如萬馬奔騰般的聲勢的潮水,洶湧地激着了那海邊的巨石,濺發的水在狂跳飛舞。鎭北關的殘垣故壘底下,大自然的海的神永遠在那兒高着嗓子唱着偉大的妙曲,激昂的壯歌。

這明媚幽美的圖畫,這激昂壯烈的放歌,凡到過廈大來玩過的人,無論誰都領略過這偉大的藝術吧!所以在這兒读書做事的同學敎授們,對於這优美不過的環境,是很可以自己矜誇赞歎的。眞的,廈門大學的校址,不是咱們自吹,跟國内各大學比一比,咱們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這個誰也不能否认吧。不過,廈門大學不特是學校的環境优美而已,她的校址從歴史上說來,更有幾段可歌可泣的偉大悲壯的事迹哩!這尤其爲國內各大學所望塵不及的。可惜這幾段轟轟烈烈的歴史,平常却很少有人去注意它,今晚不妨借這機會合大家討論一下本校校址已往的歷史。

根據廈大附近這許多由火成巖挾水成巖而成的山上的巖石看來,我們知道這塊地方在幾萬年以前還是沒有的,因爲那時候怕它仍是給沉在茫茫的大海裏,後來說不定歷幾千年的長時间,地層有震動,於是才慢慢地把這個島嶼浮出海面來。幾千年前,我們相信這裏已經有了那許多小山在周围拢絡着。關於這件事,咱們可以拿本校林惠祥教授前幾年的發現做證明。林先生是位文化人類學家,上年他在本校附近的東邊社——女生宿舍東北和澳仔嶺等地方發現了兩塊「新石器」(见圖一)。


這两塊「新石器」,據林先生的硏究,它的年代,距現在差不多有三千多年了。三千年前的文化遗物咱們現在還可看得见,那麽,三千年前這兒是一塊陸地,這個咱們可以沒有什麽疑義了。不過,咱們决不要因此就誤會那個時候這裏已經有土著的人類在居住。因爲這邃古時期所留給我們的遗物并不多见,只有兩塊石頭,咱們何可遽斷這裏爲有人居住呢!林先生的意見,以爲這兩塊新石器,說不定是内地的初民渡海到這兒來漁獵時偶或遗留下来的東西,所以與其説三千年前已經有人在這裏居住,那不如斷定三千年前已經有「新石器」的人類在這兒走過來得妥當。

「新石器」時代以後的事情是怎樣,歷史書上没有分明的記载,所以我們不知道。至於這塊地方是到什麽時候才有人在建築房子居住,這大槪是宋朝以前(距今約一千年)的事情吧!可是這地方的成爲一個非尋常的重要地帶,這却是近三四百年以來的事情哩!

當明末淸初的時候,廈門一帶給鄭成功佔據了。歷史說他「據金廈兩島,抗天下全師」。民族史上有這麼一段燦爛榮耀的一頁,须知他唯一的軍事根據和訓練的中心,便有兩個地方:一個是鼓浪嶼的日光巖,因爲成功在那裏建築了一個「水操台」,而這水操台,就是水師訓練的中心;另外的一個,就在目前廈大校址這塊地方。史稱明永曆九年(一六五五)三月,成功命工官馮澄世在此地建築「演武亭」爲訓練陸軍的中心。因爲便於駐紮日夜操練起見,所以在這「演武亭」的旁邊兒,增築了很多高大的兵房。那時他們操練的方法叫做「五梅花操法」,這「五梅花」是什麽的一個樣子,書上只提出一個名目,並沒詳細的記載,所以我們不知道。故老相傅,他們練兵還有一個新法子,就是把個重有三百斤的石獅子,搁在這演武亭大操場的當中,軍士們如果能夠運用全身的氣力把它舉起來繞行三遍,那麽他便可以追隨在成功的左右做個「虎衞親軍」,這樣的勁卒,又號「鐵人」。


『(永曆九年二月)……以參軍舉人馮澄世任工官事……三月……馮工官起蓋演武亭成。先時 藩以日夜出督操練,往还殊難,命馮工官就澳仔操場築演武亭樓台,以便駐宿,教練觀兵,至是告成。一日 藩在樓觀各兵陣操,有未微妙者,於是再變五梅花操法,日親臨督操,步伐止齊,逐隊指示,計半月官兵方操習如法,始集各鎭合操法,幷設水師水操法,俱有刻版通行。』——延平王戶官楊英從征實錄,葉六七上

『四月……口口口夜就演武亭炤五梅花陳法操練,藩督親操。』——同上 葉六七下

『五月……藩大閲操,吊各提督統領鎭營,就演武亭合操,炤五梅花操陣法,如對敵赏罰軍令。另設宴陳樂,宴各鎭將,大小官將,賞賫有差。時左提督赫文興督操隊伍不齊,藩閱之,吊文興就操場令责四十棍,諸镇將跪勸免,實降一級,督操官陳武綑责百二,贯耳遊示,文興因此悒悒,驚憂抱病。』——同上 葉六八下

『(永曆十二年三月)設一大石重三百斤於演武亭前,將选中者,藩親閱,令其提石繞行三遍。提不起者,雖選中不隸入。毎班帶班長六员,配雲南斬马各二,牌鋛各二,弓箭则全班俱執。又十班之中弓箭居四,刀牌居六。每班另募伙兵三名,挑帶戰裙,手臂披掛,隨後遇戰便穿帶。』——同上 葉九六上

『十五年(永曆十二年)成功駐思明州,築演武亭練兵,以石獅重五百斤爲的,力能挺起者撥入左右武衞親軍,皆配雲南斬马刀,弓箭,帶铁面,穿铁臂铁裙,用锁锁定,使不得脫,時謂之鐵人。(海上見闻錄)』——福建通紀淸一 葉二一上

『戊戌十五年,明永曆十二年春三月,成功築演武亭練兵。亭在廈門港,院東澳仔嶺之交,成功築以操練軍士。以石獅重五百斤爲的,力能举者撥入左右武衞親軍。皆鉄面,著鉄裙,執斬马大刀,幷载弓箭,號曰鉄人。』——夏琳闽海紀要 頁二三

『(顺治)十五年秋成功自島大舉寇江南。(府縣志及南疆繹史)是春,成功築演武亭於五老峯前,練兵以石獅重五百斤爲的,力能舉以走者,撥入左右虎衞親眾,

虎衞親軍,皆载鉄面,披鉄裙,帶弓箭,畫朱綠彪文,配斬马大刀,立陣前斫马足,最坚號曰鉄人。遂议大舉,戈船八千,甲士二十萬,鉄人八千,號八十萬。』——廈門志卷一六 葉七上


德坤案:成功築演武亭之年代及在該地訓练軍士情形,從征實錄言之最爲詳確,福建通紀,海閩紀要及廈門志等並別據定其年爲顺治十五年,卽永歷十二年,並誤差三年,蓋當時從征實綠尙未發現也。至於訓練軍士方法,各書並大同小異。

「演武亭」不僅是訓練陸軍的場所而已,其實水師,也多有在這裏培植的。廈門志有過這様的記載:演武亭的旁邊,又開鑿了一個「演武池」,也是一個「演武」的地方。這「演武池」所「演」的是什麼「武」,當然是水師無疑的。大槪「演武池」就是小小一個棲息戰艦的軍港。演武池到現在,並沒留個遺迹給我們看,南普陀右邊澳仔嶺前面的一遍田地,幾個池搪,意卽當時演武池船塢的故址。


『演武池·在澳仔社,舊爲鄭成功演武處。』——廈門志卷二 葉二四下

『演武池在城南澳仔社口,校場侧。相傅鄭氏演武處也,今爲民田灌注(鷺江志)。』——同上卷二 葉一九下


德坤案:成功築演武池事,從征實錄未見稱引,然廈門志據鷺江志一再言之,或有所據,今察地勢,與所言颇合,故從之。

鄭成功旣建築了「水操台」和「演武亭」,於是他積極地訓練水陸的軍士,在他準備北伐臥薪尝膽的當中,鼓浪嶼的日光巖和廈門大學的校址這兩個地方,就做了他恢復明室的兩個大本營。經過了一兩年苦心用力的訓練,他的士卒多數夠得上在沙場效命故國了。廈門志說他那時有戈船八千,甲士二十四萬,「鉄士」八千,再合起沿海那些海盜們來算,他號稱有八十萬衆。

永曆十二年(一六五八)五月,成功北伐的雄心,無論如何是再也遏抑不下去了。鷺江的水激起了汹涌的秋潮,涼風起時,传來了北國無数同胞在異族統治下痛苦的哀號。樹林蕭瑟了,草木凋零了,造物暗示着這殘酷的世界,只有在凛冽的當中奮鬥掙扎着才得生命的生存。我們的民族英雄鄭成功,何時他是把國破君亡那幕慘劇忘怀過;他不敢偸闲,他不敢荀安。殺尽韃虜,恢复明室,這是他時時刻刻耿耿於心還未幹了的一件大事。先些兒他苦於自已還沒有精銳殲敵的士卒,所以他飮泣忍辱着。现在他有了八十萬英勇的大軍,這他認以爲是殺敵复仇的機會到了,他的熱血在沸騰着,他跳動的心無法制止了,他管什麽成敗利鈍,他浩浩蕩蕩的大軍,入海北伐了。


『(永曆十二年五月)十三日藩督師思明,開駕北征,緣阻風逐浪敲上,至二十一日駕到沙關,風雨未顺。駐扎十數日。』——從征實录 葉一〇〇下

『(永曆十二年)夏五月成功大举兵圖江南。……以黄廷爲前提督,洪旭爲兵官,鄭泰爲戶官,留守廈門。而自率甘輝等北上,甲士十七萬,鉄人八千,戰船八千,揚帆而進,號八十萬。』——闽海紀要页二四


徳坤案:成功由演武亭出師北伐年月閩海紀要竟與從征實錄相同。建築與出師相差二月,其不合情理甚明,夏琳不思,沿廈門志而誤歟?

咱們閉着眼睛细味着那時慨慷激昂的情景,咱們不覺立起向民族英雄致敬。

水操台上站着一個全身甲胄的鄭成功,你看他的神情是何等的毅勇與沉着。他俯下头去看看那旣深且長的鷺江,靜悄悄不见有些微的影響,遠遠地他望見一簇鮮旗艳幟的標識,他知道了這是已準备定當頃刻待發北上殺敵的戰艦。仰望着仲秋的晴空,一朵朵的麗雲在頭上飄過,那燦爛光明的太陽,射線就在他眼簾裏锋芒闪鑠着;光明就在咫尺,幹吧!他在水操亭上發下了一個嚴重的号令,演武亭邊演武池裏的艦隊,一串串如魚般地划出了海;鷺江本來是寂靜的,刹那间熱鬥起來了。戈船八千,雖不若曹孟德的舳艫千裏,可是,廈鼓之间,也就給這八千戈船塞將滿了。水操台上鄭成功那裏不斷地下了數道號令,海裏的戈船一條條循法而行,他們的步驟是何等地的一致,他們的精神是何等的飽滿。一聲礮嚮,八千戈船旌旗蔽空地在戰鼓鼕鼕裏出師北伐了。鷺江的水給他們激成了非常遼蕩,民衆熱烈歡送的呼聲震動了山岳。他們出了廈門門港,眞個浩浩蕩蕩,那稍幾個月的工夫,他們的義師已打進了長江而將取金陵了。回想當時成功在岳廟山上遙祭明孝陵的情狀,那是多麼興高采烈啊!他滿想明朝已頹了的社稷會由他一手打救過來,誰想非特南京打不下,而他反喪師損將自長江狼狽败了囘來。


『(永暦十三年)秋七月,成功進逼南京,遙祭明太祖高皇帝孝陵。成功由儀門登岸,屯兵岳廟山,望祭明太祖孝陵,再拜哭,哀動三軍,諸將士無不感。』——閩海紀要二六


成功不幸自南京敗了囘來,可說雄盡失,壯氣已無,這時,他無北伐的能力了,他只能在廈鼓一帶圖個偏安的局面而已。雖然後來他又進據台灣而思复有振作,可是他這個希望是永遠無給他實现的可能而只好讓他帶到地下去了。到了康熙十九年(一六八〇),清兵攻了明室最後的根據地思明州——廈門,成功的子鄭經不得已乃於二月二十六日焚燬了他父親一手經营的演武亭,而退囘那海上的臺灣去了。


『(康熙十九年)二十六日,島中兵變擄掠,經焚演武亭,盡率諸將登舟。二十九日至澎湖,理五軍。吴桂聚散卒據廈門,以待淸兵。(海上見間錄)』——福建通紀淸三葉十四下

『庚申十九年明永曆三十四年鄭經棄思明州囘東寧。時劉國軒全師引囘,猶欲據廈門,然兵心已變,不可收捨。諸文官如楊英洪磊等已先攜眷登舟。諸軍乘间擄掠,國軒禁之不止。懼爲人所圖,乃焚演武亭行宮,輜重寶玩悉毀於火,踉蹌囘東寧,時二月二十六日也。』閩海紀要頁七二

『(康熙)十九年二月,總督姚啓,巡撫吳興,水師提督萬正色,陸路提督楊捷平兩島,經遁台灣。……二十六日焚演武亭輜重寶玩,踉蹌遁台灣。海兵乘帆劫掠。二十八日,啓聖大軍入島安撫,興祚正色會,两島悉平。——廈門志卷十六葉八下


演武亭燒燬之後,鄭經已遁囘台灣去了。請淸兵乃得從容入據廈門,可是當時駐廈總督姚啓聖所率领的軍士,一定仍舊有一部分结寨駐紮在演武亭這個地方,這應該可以斷定。康熙二十二年(一六八三)六月水師提督施琅東征台灣,其軍士出發點也與演武亭有密切的關係。到了康熙六十年的平台灣朱一之亂,照樣地是拿演武亭做軍事調動的中心。


『(康熙)二十二年總督姚啓聖鎭廈門。六月水師提督施琅率師東征台灣,克之。施靖海奏疏:二十年經死於,次子克塽嗣。是年啓聖廈督師,六月琅進勦澎湖,僞師劉國軒敗遁台灣。克塽降,送入京師,释弗誅,封漢軍公。台灣始入版圖。』——廈門志卷十六葉九上

『康熙六十年夏台灣奸民朱一貴作亂,浙閩總督觉羅滿保馳赴廈門督師。六月南澳總兵藍廷珍征台大軍出廈門港。六月初一日捷至,初七日檻致一貴等至廈,解京伏誅。』——廈門志卷十六葉九


鄭成功以演武亭爲訓練陸軍準備北伐的大本,這段壯烈不過的歷史,到其子經焚演武亭退台,於是吿了一段落。現狂所下的史迹,除了書本上的記載以外,還剩下「演武亭」這三個字,在日常一般人的嘴唇邊用着。

淸廷平了台灣之後,康熙乃大開海禁,任外人往還其间,這雖是自一六八五年便開始了的事情,但廈門依然是一個水師重要的根據地。所以到了乾隆四十二年(一七七七)九月,政府還在演武亭故址建築一個水操亭,爲的是利便於訓練水水上的軍士。刚好在建築水操亭的時候,工匠們因爲要就地取,所以便在最貼近的許家坟地石掘土,姓許的人眼见得祖宗坟墓讓人糟蹋,有些不忍,於是由族人許志敏等聯禀上方禁止工人發掘,幸得照准。這件事情生物院前面有個刻石,可作物證。(見圖二)




不過水操亭究竟是建築在那個地方呢?這個咱們可不甚瞭瞭。據廈門志說,水操亭舊建在五老峯前,後移至「風神廟」,在玉沙波。這裏所謂五老峯前,正是現在廈大校舍的所在,亦卽是郑成功演武亭故址。可見演武亭爲軍士操練的校場,在淸初还沒兩樣。


『乾隆四十二年九月初十日,因築水操亭,工匠在此坟地掘鑿石土。經監生許志敏許聯科,生员許志奎許國源,以疾痛呼天,天恩飭示諭事具稟。蒙公爺大人黄批:石土隨處皆有,何必在於此地掘鑿?仰中將參將鄭轉飭禁止,如敢赴地掘鑿,另行禀究!』(本校生物院前石刻铭文之一)

『水操台舊建在五老峯前,今移風神廟。』——廈門卷三葉二五上

『風神廟在玉沙波。雍正時勅建,祀風伯之神(縣志)。』——同上卷二葉四六上


滿淸二百多年的當中,乾隆一朝,可以說那是最鼎盛不過的一個時代了,但是,淸末的腐敗,也卽是自乾隆時代弱起。乾隆臨政,淸室表面还是一個老大帝國的外相,「老頭」死了,淸朝就漸顯現出那下半世的景况來。嘉慶時代,姑且不論他的內政怎樣,而東南多海盜,沿海的人民,已給鬧得不能安居樂業了。尤以廈門一帶的汪洋大盜蔡牽,更是諸盜中的出類拔萃者。嘉慶七年(一八〇二)五月,蔡牽乘軍警不備,攻入了爲廈門門戶的大小擔山;幷兵給戕傷了,礮位給扛走了。門戶旣失,全廈商民,那得安宁?政府爲了這種心腹之患不可不除,洪水猛兽,不可不防,乃集資捐俸,嘉慶八年(一八〇三)重在大小擔山上建築寨城,安置礮位,堆積滾木,貯藏軍火,並加派幷兵,以资防衞,關於此事,詳見周辨明院長宅前的那座碑記(見圖三)。




寨城的建築是在大小擔山,然而却立碑記在此,可行這地方在當時重要的一般。蔡牽究竞是怎様一個海盜,竟政府如此提心吊膽。原來他有賊船百餘艘,聲勢很大。著名的水師提督李庚爲着要剿滅他,且還給他殺害亡了。後來屡經闽浙總督玉德率師痛剿,這才平定。關於平定蔡牽事,據本校葉國慶先生說,南普陀寺後山本來有一石刻专誌此事,現在給和尙們毀壊了,很是可惜。雖然我們现在不及那碑文,但平定蔡牽爲了因利乘便計,仍以演武亭爲軍事出发點,這是無甚疑義的。


『廈門海口有大小擔山二座,對峙海中,爲全廈出入門戶。向在兩山腰建設礮臺各一座,派拨弁兵防守。嘉慶壬戌夏,洋盜蔡牽船乘夜至,數百人蜂擁上山,弁兵倉猝,致被戕傷,抢去礮位。查大小擔二山,四面環海,弁兵數十名,腹背無應,勢難固守。必须建築寨城二座,上設大礮,堆木壘石,以上臨下,盜匪斷不敢登岸,庶可以永資保障。當經奏明,飭委興泉永道徠,廈防同知裘增壽,察勘地勢情形,公捐廉俸,鳩工材,建築寨城二座,周圍三十三丈,高一丈四尺六寸。寨内各蓋兵房九,以弁兵止;藥一間,以貯鉛;上蓋望樓一間,輪流瞭望。於是年九月二十八日落成,後之同事者,保斯城寨,勿致傾壤,庶全廈萬家商民,無盜寇之警矣。嘉慶八年歲次癸亥。總督閩浙使者長白王德記。』——建蓋大小擔山寨城記略,周院長宅前石刻銘文

『(嘉慶)七年夏五月初一日,洋匪蔡牵夜入大擔門,舉巨礮去,外委陳鳳高死之。蔡牵同安人,以彈棉花爲業,後入海爲盗。嘉初有船百餘艘,其妻尤驍詐。同時盜匪朱濆,張保仔,鳳尾,矮牛,紅頭,白底諸帮及零星土盜皆附之,呼爲大出海。閩粤浙三省沿海受其害,漂駛無定。是時泊廈門之南銅山之北,虎頭洋面,暮夜遣賊数百人乘潮入大擔,刼去大小銕礮六,外委陳鳳高拒之,受傷死,汎兵死者五人。』——廈門志卷十六葉十下

『(嘉慶十一年)正月總統闽浙水師提督李長庚击败之。走北汕幾獲牵。潮涨逸去與朱濆合。五月復犯鹿耳門,將軍赛冲阿击走之。長庚屡挫牽,仅餘三舟。十二年冬及之於廣東靑水洋爲賊礮所中卒。十四年提督王得祿邱良功薄之於浙江之漁山,沉其舟,蔡牽溺海死。』——廈門志卷十六葉十一上

『(嘉慶十二年)十二月浙江提督李長庚剿賊蔡牽於黑水洋,死之。長庚率福建水師提督張见陞等追牽窮其所向,至黑水外洋,牽僅三舟,長庚擊破牽舷蓬,又自以火攻船,維其後艄,賊急发艄尾一礮,長庚中喉而殒。張见陞望總統船亂遽麾舟師退,牽乃遁入安南。(聖武記)』——福建通紀淸六葉四下


自此以後,終嘉慶道光兩朝,演武亭乃爲操練軍士的校場之所在,而舊有樓,亦均未。嘉慶二十二年(一八一七)十月,且有增建演武亭照牆之舉。這件事所以到現在還可以讓我們知道,這我們不能不歸功於那些工兵們又偷懶地在許家坟山上下掘土,因爲這樣一來,許氏族人許廷章等不得不又爲祖宗們向官廳呼龥請求制止,果然,靑天大老爺又俯顺民情的照准了,於是他們又得在生物院前面的石上刻下幾個字略說這囘事的始末(見圖四)。

想不到百年以後的我們却拿它來做「校址考」的一個據。又道光初年,周凱等編廈門志,屡言演武亭有兵營駐防,卷首附有廈門地圖,他們於五老峯前,正繪着演武亭樓,這也是一個很有力量的證據。


『嘉慶二十二年十月二十日因築演武亭照牆,工匠在此坟山上下掘土、二十五日,經生员許廷章許廷桂許廷勳許維藩等,以叠牋堪悯,懇恩示禁事僉叩蒙爵主大人王批,已批中軍參將嚴修築演武亭之兵匠人等,務在空曠地面掘土,勿得近礙民,違則重究!』——本校生物院前石刻銘文之二

『演武亭五輪派,外委額外一员,勻配共二十名,共相防守。』——廈門志卷三葉十四上


以上說了一大堆的話,歸納一句:就是證明廈大校址原來只是個軍事訓練的中心地點吧了。想不到這樣一個類似操場的地方,到了一八四〇年左右鴉片戰爭的時猴,這個地方竟成爲世界視力的焦點。原來當鴉片戰爭在廣東爆發的當兒,廈門海防,就是把演武亭做唯一的防線。

我們知道,鴉片戰爭的年代是自一八三九年到一八四二年。當林則徐不怕強横硬在廣東燒了鴉片之後,中英破題兒第一次的戰爭,那是誰也知道無法可以避免了。在地理上,闽廣是成了一個很密切的緊鄰,爲了唇亡齒寒起見,廣東福建不得不把戰線聯合起來,所以禦敵的事,大家是早有准備了。一八四〇年八月中旬,英國的軍隊已經夺取了浙江的定海,明年,英將伯麥又乘戰艦一條想來袭取廈門,但終給這裏的礮臺發礮打回定海去了。


『及(道光二十年)八月中旬,英將伯麥又乘船一艘至廈門,向不建白旗之軍艦出書翰一通,淸軍拒之不受;且以其突來示威因發礮擊之。伯麥卽時歸定海。』——武堉幹鴉片戰爭史七一


這樣一來,廈門雖然可以僥倖一時,但敵兵未始不無捲土重來的野心,所以那時的當局,於演武亭一帶不得不大加軍事的佈防。那時,政府特命閩浙總督颜伯福建巡撫劉鴻翱到廈門來部署一切,他們做下的有兩件事:第一,建設造船塢;第二,铸造大礮五百尊。這五百尊铁礮,擱在那兒呢?原來它們是自現在的白石頭礮臺起一直排列到磐石礮止。這種一道首尾照應,左右聯絡的大防線,更加以堅固的墙,結實的沙堤,論理,這是足夠抵抗外國的戰艦了,誰想後來一開火,却打得一個一敗涂地。

一八四一年的八月二十五日,英國的軍隊果眞侵略來了,他們一來就是三十四條戰艦,三千五百人的陸戰隊。颜伯燾看了這種怪可怕的聲勢心里實在着驚;了還不知敵方的虛實是怎樣,所以就不敢鹵莽地開了礮先發制人。一方面他令部下妥加防範,一方面叫一個會說英语的陳某到英艦上去打探。第二天——十日早晨,這位姓陳的就從英艦上帶回了一件文書。這件文書,是由英方的僕鼎査公使,巴爾克水師提督及臥烏古陸軍提督三人簽字共同照會提督振彪的。這個最後通牒裏頭的大意不外是說廈門城邑礮臺應暂時給英國據守,等到將來兩國訂立停戰協定以後,那才送還管理。要是不依照上面的意思辦理,馬上要用武力解決了。顏伯燾等算來還有點骨氣,對於這荒謬絕倫的最後通牒,也哪肯答應,所以不管他限幾個鐘頭,乾脆一句話說,他是之不理。同日下午一時,英國艦上的大礮,毫不客氣地直向岸上打來,於是,一場猛烈的戰爭,就在這演武亭一帶開始了。

十日午後一時,英國戰艦以重礮向我方猛攻,當時我們也不肯示弱於人,五百尊鐵礮,一致向外還擊。那時隆隆不斷的礮聲,眞個是搖天動地;那瀰滿天際的濃煙,遮蔽着日月無光。這場惡戰炮火是如何的劇烈,據英國人自已說,他們一共發出了兩萬四千多個礮彈,觀此,我們可以意想那時是如何猛烈的戦了。自中午起打到快天黑了。兩的炮火雖然是已經消耗了不少,可是还是在相持不下之中。英國人滿想以紙上狂言威嚇一下,手便可取得廈門,誰想偏不幸碰到這樣的勁敵,他們可眞有點爲难了。後來虧他們想出一條抄袭的妙計,這才聯合三十四條戰艦在一塊兒而專攻一個地方。可憐我們這邊的五百尊笨重的鐵礮是死放在一個固定的位置的,那裏能夠卽時变動位置而去救援那個受英方集力猛攻的礮位。孤軍無援的白石头礮臺在敵人猛烈袭击之下,寡不敵衆,它毕竟是給英軍攻下了。英軍陸戰隊,乃得自此登陸,包各礮位的後方;笨重的鐵礮,因爲是徑口向外,所以勉強可以和海裏的艦隊相周旋。要是那從後方包圍過來的陸戰隊,鐵炮只好束手待縛,無法應付了。在這種情形之下,所以那天下午英國軍隊就攻了那五百個砲位;鎭北關旣失,廈門自亦無法可守了。七點鐘的時候,演武的曠場上已儘是红頭髮碧眼睛的外國軍士們在那兒駐紮了。


“Soon after the capture of Canton, the British forces, (William’s The Middle Kingdom vol.II) consisting of two 74s and seven other ships of war, four steamers, twenty-three transports and two other vessels, carrying in all 3,500 troops, under the joint command of Sir Hugh Gough and Admiral Parker, moved northward up the China coast for the purpose of subduing the nation. Four days after leaving Canton the whole flotilla dropped anchor in the harbor of Amoy, Aug. 25th, 1841. The British forces had not been unexpected, and extensive preparations had been made for their reception.

Every island and protecting headland overlooking the harbor had been occupied and armed, and a continuous line of stone wall more than a mile long, with embrasures roofed by large slabs covered with earth to protect the guns, had been built, and batteries and bastions erected at well-chosen points.”——Pitcher’s In and About Amoy, P. 15.

“No recognition of the ultimatum, being taken the battle was begun at (Chinese Repository vols. X and XI) one o’clock on the same day. For a time the struggle was fierce, and notwithstanding a continuous cannonading from frigates and steamers ——in all more than 24,000 rounds of shot and shell being discharged for many consecutive hours, no perceptible impression was made upon the fortifications. Another marvellous thing was that in spite of this bombardment only about forty lost their lives. Probably the place would not have fallen had not the English landed a force and attacked the place from the rear.

“At one o’clock the Queen and Seostris stood in for the east end of the long battery, and the Blonde and Druid and Modeste for Kolongsu. The Seostris fired first. It was returned. The Queen then commenced. The batteries on all sides soon opened. The Bentinck gave the soundings for the Wellesley and Blenheim, in front of the long battery, distant 400 yards. The Chinese endured the fire right manfully, standing to their guns till they were shot down by musketry in the rear. The batteries were never completely silenced by the ship’s guns, and, it is believed they never would have been.

“It was nearly 3 p. m. before the 18th landed, accompanied by Sir Hugh Gough and staff……The flank companies soon got over the wall driving the enemy before them……Killing more men in ten minutes than the men-of-war did during the whole day……The troops passed thro the southern suburbs, mounted the heights between them and the chief town, where they bivouacked for the night, and entered the citadel the next morning. Thus fell the boasted strength of Amoy.

“All the arms and public stores, consisting of powder, wall-pieces, gingals, matchlocks, shields, uniforms, bows, arrows, spears and other articles found in great quantities were destroyed; 500 cannon were found in the forts. The Chinese forces were estimated to be 8,000 troops and 26 war junks, one two-decker, built on the foreign model and carrying 30 guns.”

——Ibid. p 17-18


廈門失守以後,總督顏伯燾退到同安去。那時他上表給皇帝大意這樣說:這囘的失败,可以說是天之亡我,非戰之罪。起初在兩下砲大猛烈之中,我們還把他們的戰艦打翻了五條沉到海底去。誰想天公不作好,傍晚海面刮起了一陣南風,把一團團濃厚的砲煙吹送到我們的防線來瀰漫着。於是敵人乃得在濃煙重霧之下,集合全力,謀奪我們孤立無援的砲位。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顏伯燾奏英吉利兵船於本月初九日闖進靑嶼口門,臣親自督戰開砲,擊沉火輪船一隻,兵船五隻,洋人一面回砲,一面蜂擁而進。是日南風大作,洋船又佔上風,我軍煙火迷目以致廈門失守。臣退守同安,請嚴加治罪。上命顏伯燾督兵克復廈門。』——福建通紀淸六葉二一下。

『先是英人犯廈門失利,故意圖犯浙,藉修閩怨,閩浙總督顏伯燾,卽赴廈門增防,意欲轉守爲攻,遂請餉遂戰艦五十,募新兵五千,水勇八千馳擊,而於口門外之五嶼,靑嶼,大小增三砲臺,備多而力分,及粤東議款成,淸廷忽於道光二十一年六月二十日下喩:「廣東夷船,退出廈門,調防官兵,着体察情形酌量裁撤。」顏伯燾正擬遵旨辦理,忽探得廣東英情反覆,欲以香港換九龍山地方,並需索多端,意存叵測。當以廈門地位緊耍,未遽裁撤;果也七月九日酉刻,英人突來火輪兵船數十餘艘,街尾闖進靑嶼口門;顔氏當卽妥爲防範,並令通英语之商人陳某査探;旋於初十日早,由陳某帶回英人之書一件,随將文書折閱,乃係英公使濮鼎查及水師提督巴爾克陸路提督臥烏古所共同照會提督竇振彪之件。中種若不議定照上年天津所討各件辦理,卽行交戰。並云請將廈門城邑砲臺俱行議定給英國軍士暫爲據守。迨諸事善定,仍行繳還,時諸人方憤怒間,旋見英船三十四隻,起蓬進馳,船行甚速。顏制軍不得已,遂督令弁兵開砲,並擬列水勇分駐隘,自白石頭汎起,一路聯絡,開放萬斤至數千斤以下大砲數百門,傅令對岸之嶼仔尾,中頭之鼓浪嶼三面兜擊,當卽擊沉英人火輪一隻,兵船五隻。英人一面囘砲,-面蜂擁而進,並放下舢板,分路上岸;守護砲臺將弁,自護副將凌志等以下,或受重傷,或卽隕命;各營兵丁及路水勇,均多傷亡。而英船砲攻益烈。曾有兵船八艘,倂力攻一砲臺,其餘旋攻旋進,一臺破又攻一臺。我軍連環開砲返擊,無大效力,而死傷益衆。金門鎭總兵江繼芸中砲落水死,延平協副將凌志,灌口都司王世俊,水師把總紀國慶,楊肇基,李啓明皆力戰死。兵勇雖死力奮鬭無如英船過多,大船約千餘人,中者五六百,小者亦二三百人,彼等以我軍受挫,砲擊愈烈,制軍衙署均遭焚毁。制軍均退守同安縣城。蓋以廈門爲同安所屬,又恐其分兵來袭也。(參考闽浙總督顏伯燾道光二十一年七月十二日奏章)。』——鴉片戰爭史頁八八至八九


英人奪了廈門,肆橫無忌;廈門鉅族的陳姓,義憤塡胸,乃糾集幾百個族人,和英國軍隊抵抗英軍雖赖利械爲護身符,但這囘給戕傷而死亡的可也不少。這囘的義舉,簡直可以跟廣東三元裏的義民相提並稱的。


『英人據廈門後復往各處肆掠。鄕民陳姓以五百人抗英五千衆,英用車砲,民用抬枪,英兵死者百,傷者千,陳姓死者三人,傷者十三,斯誠可與廣東三元裏之義民並稱矣!』——鸦片戰爭史頁八九至九〇

德坤案:關於鴉片戰爭之事實,西文材料與中氏材料頗有出入,並舉如上。意英報所言當比顏文奏文較為可靠。至於英人肆掠,陳姓鄕民抵抗之事,武堉幹氏言之鑿鑿,未知何據。廈門傳說未聞有此壯舉。

鴉片戰爭抵抗外侮所遺留下來的遺蹟有兩個:一個是現在本大學敎授們住宅所在的鎭關,故壘依在(見圖五)。一是本校水池旁邊草地上埋了一半的重一萬斤重七千斤的兩尊鐵砲(見圖六)。鐵砲上面都有刻字,因之,我們知道它铸造的時代是道光二十一年(一八四一)。至於鎭北關建築在何時,因爲道光初年周凱編廈門志還沒有提到它,所以所(校:說)我們仍斷定它是道光二十年以前為了防禦外侮而才建設的。

『道光二十一年夏

闽浙總督部堂顏

福建巡撫撫院劉   造

廈字五號計重一萬觔(又一重六千觔)

匠首林茂周』——鐵砲銘文

徳坤案:東華錄道光二十年召鄧廷桢來京,以顏伯燾爲閩浙總督。是年又以劉鴻翱爲福建巡撫。鐵砲已造於道光二十一年夏,爲顏伯燾及劉鴻翱所造無疑。

中英鴉片戰爭的結果,是把中國這隻紙老虎戮(校:戳)穿了。淸庭内幕的黑暗和腐敗,至是,給外人洞悉无遺了。帝國主義們愈向中國起了耽耽虎視的野心,中國在國際上也日趨於岌岌乎危的地位。可是淸庭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之下,乃(校:仍)舊不想振作,一味表(校:喪)權辱國,苟且偸安。一般有血氣的志士們,不忍坐視國家民族的沦亡,於是排滿的風潮日益澎脹,革命的空氣愈形緊張。太平天國的洪秀全發難起事了,四方的小夥會黨也嚮應獨立了。同治二年——一八六三(英兵退後十年)廈門這個地方,在革(校:疑漏“命”)空氣濃厚的環境裏,竟也有「小刀會」獨立起來響應洪秀全的革命。「小刀會」的佔據廈門,淸兵雖然屢次進剿,但都打了敗仗。同年六月裏的一次戰爭,據說兩方面都有一二萬人,戰船也都有三四十條。他們開戰的地點,也就在演武亭前面的海上,他們當下大戰三晝夜,但結果兩方面都沒有死傷或俘虜;小刀會仍舊佔據廈門,淸兵照樣沒法子打上岸來。到了十二月的時候,淸兵才以動旅來收復這個失地。統計小刀會在廈門盤踞了一年,好幾次抵抗淸共,其駐軍於演武亭當是事實,但因爲時間短促只不一年,所以沒曾留下什麽遺蹟可以做我們現在考證的材料。

說來說去,演武亭這個地方,在有淸一代的歷史上,最多不過是個軍事要塞或廝殺戰場吧了。想不到到了徳宗光緖末年的時候,這個充滿了萧索殺氣的場所,却一變而爲中美國际交誼大會的所在。這是光緖三十四年(一九〇八)冬天十月裏的事情了。那年,美國海軍額墨利和石樂逹提督带艦隊自大西洋繞到太平洋來作第一次的遠遊。滿淸政府爲了敦睦邦交起見,有客自遠方來,他們不能沒有一番盛意的酬酢與歡迎。美艦隊一起來的是八條巨艦,将把什麼地方做他們停泊的所在呢?最好是廣州灣,可惜早就給法國劄去了,膠州灣,旅順,威海衛等幾個重要的軍港,那時也都讓給帝國主義們去了。找來找去還好有廈門港這個地方,於是,政府就指定這個地方做歡迎美艦隊的場所。並派毓朗貝勒到廈門來籌備一切。

廈門港只能讓美艦停泊而已,他們的軍士,還得找個空曠的陸地做他們的駐所。自然,演武亭是再適宜也沒有的了。正確的消息傳來説美艦隊是十月三十日可以到達廈門的。所以幾個月前,廈門的軍政當局,可就忙忙碌碌起來了。他們唯一的工作,是先把演武亭整頓就緒。這時的演武亭,沒有鄭成功時代的樓台屋舍了,一塊空曠的荒地讓給遠方的上賓當露宿著,這不是太笑話嗎?所以他們就在平地上塔起了幾十所用竹片席子蓋成的樓閣,同時他們還在前頭搭起一座高一百尺,寬一百七十尺的大牌樓。自現在大學實驗小學地方開條大馬路,通會場,直到南普陀寺。從上海買來的馬車在這其中往來逡巡着倒也別緻有趣。香港運來的一個發動機會使昏黑的晚上電燈盞盞如星光點點一樣的明亮着,更是奇觀。

演武亭在十月十五日以前,大部都已佈置就緖了。大家眼巴巴地盼望美國艦隊的到來領略這破例的盛誼。那想十四日那天晚上,海面刮起了狂暴的颶風,傾盆的大雨就洗淨了這預備爲國際交誼的場所,牌樓和兵房都風雨摧倒了,那奇妙的電機,因爲給浸沒在積水六尺的水中,事後也失去了它那靈巧的作用,要不是有德國商船上的兩位機器師好意來修理,怕這活寶貝兒早成了一堆廢鉄。

這囘的籌備費,政府為著顧全國家的體面起見,所以不惜犧牲,一支便是一百萬。料不到中期忽受風雨的摧毀,後來重新佈置所以又多花了二十幾萬。

日子過得很快,美艦隊果然在三十日那天到了。一來共有八條钜艦,同時中國也有九條戰艦在這兒招待他們,廈門港眞正熱鬧極了。美艦隊上的軍士七千人,就分做兩批一次三千五百個前後的上岸來。淸廷的朗貝勒和美國的額墨利石樂逹提督,馬蹄袖子跟白手套子,在演武亭前第一次行握手禮。廝殺的戰場上,充滿了敦睦的嬉笑聲,演武亭在歷史上,它確是曾這樣過。


“Just why Amoy was chosen for this high honor by the Imperial Government of China to entertain this fleet was nob announced. Quite likely it was because of the splendid harbor accommodation which this place affords.Certainly none better or more commodious could have been selected.”——(Pitcher’s In and About Amoy, P.239

“That the Chinese as a nation took the keenest interest in this whole-hearted demonstration of good will and good feeling towards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intended that the reception should be a national and not a local affair, was not alone manifested by the magnificent money appropriation, but by the men who were sent here as representatives of the Imperial Government to receive and entertain the fleet."_——Ibid. P. 240

For months before the arrival of the Fleet preparations were begun and carried out on a grand scale to give a fitting welcome to the distinguished guests of the U. S. Navy. For this purpose the Chinese government expended something like a million dollars. That all the plans were successfully consummated was due in a large measure to the executive of Commissioner Dr. George Mark. His indefatigable and untiring energy, and his power of grasping and mastering details, so necessary under such circumstances, wrought wonders in spite of some very unexpected difficulties.——Ibid. P. 242.

“The Parade Ground over on the Amoy side, covering several acres, near Lam-pho-to temple was selected for the place of receiving the officers and men of the Fleet. Here some fifteen buildings and arches were constructed in the form of a circle. These with their gorgeous decorations of more than ten thousand flags, and flowers, and electricity by night made a picture that beggars description. Among these buildings was one large pavilion two hundred feet in length, and one hundred feet in width, where the public receptions, dinners, and other entertainments for the officers of the fleet took place. The interior of this palatial edifice was most profusely decorated. Five thousand taels worth of China's choicest silk gracefully festooned the ceiling. Flowers and plants, dwarfed trees and other trees trained in fantastic shapes, some representing flower-boats, deer, men, and pagodas were placed all round the room. Some of these plants were over three hundred years old and were valued at fifty thousand taels. One end of the room was richly furnished with beautiful inlaid black wood tables and chairs, resplendent silk hangings and screens, etc. The whole effect was exceedingly rich and elegant.

“There were ten buildings(made of bamboo and matting), each with table accommodations for three hundred and fifty men where tiffin and dinner were served to the men of the fleet. Usually about three thousand were allowed ashore each day. This number therefore were given free of all charge first-class meals at midday and at seven o’clock in the evening.”——Ibid. p.242-243

“At the entrance of the grounds and else-where there were lofty towers; one was 100 feet high by 175 feet wide handsomely decorated with bunting and flags of the two nations. At night these towers and other buildings were illuminated with thousands of coloured electric lights in yellow, red, white and blue. These illuminations, with the ships in the harbor, which were always illuminated from seven till ten P. M. afforded a sight of magnificent splendor, which could only be fully appreciated by being seen.

“In the center of the circular chain of buildings, —— nearest the pavilion and the grandstand, were the football and baseball fields, and fields for other sports. A good wide road led from the jetty to the grounds and on up to Lam-pho-to temple. Carriages and horses were brought from Shanghai. Transportation was free to the visitors. The entire length of this road was lighted by electricity at night.”—— Ibid. p.247—248

“On the 15th of October a most distressing calamity befell the work of preparation, as on that date the worst storm that Amoy has experienced in twenty years broke over this place and vicinity, leaving many ruined houses and much desolation in its path. All the buildings, excepting the pavilion, which bad occupied weeks in constructing, were completely demolished and levelled to the ground in shapeless masses or ruins, while the whole place was flooded with water six feet deep. The electric plant was consequently put out of commission, and at one time it looked as tho there would be no illumination by electricity. All the dynamos had to be unwound and rewound before they could be made to work. Fortunately the German Cruiser “Niobe” was in port with some expert electricians on board who assisted in straightening matters out. With this assistance everything connected with the plant was placed in working order a day before the fleet arrived.”——Ibid. p. 238.

“The fleet reached Amoy on Friday morning about 9 o'clock, Oct.30th, a day later than at first announced because of bad weather experienced on the way from Manila to Japan. The ships were soon anchored in double line in the outer harbor, taking up their position in the order indicated. Just beyond them, as a guard of honor, lay the Chinese cruisers: Hai-chi, Hai-yung, Hai-shen, Hai-chew, Fei-ying and Tung-chi; the gunboats: Yuen-kai, Fuh-an and the Revenue cutter Ping-ching, under command of Amiral Sab.”——Ibid. P. 238.

“Each one of the American battleships carried from seven to nine hundred men, making a total of something like seven thousand officers and Blue Jackets, a large number to be entertained at such a small place of Amoy. Be it said to her praise every demand was fully met, and a program most admirably arranged was carried out to a most happy and successful termination. That all the efforts made to entertain the fleet were appreciated was evident on all sides.”——Ibid. P. 239.

“0n Thursday morning, Nov. 5th, punctually at eight o'clock, the fleet began preparations for departure. The ships, led by the “Fei-ying” were soon in line steaming away southward. The nearby hills were thronged with people all anxious to join in bidding the visitors a hearty farewell. The demonstration was a rousing one, in marked contrast with that shown on their arrival, when much apathy was manifest. Europeans and other nations too were more or less distrustful of so many sailors being landed, but before they left only words of commendation and praise were heard. This was due to the appearance and good conduct of the men, who instead of spending their time carousing and drinking, were found buying presents or occupied in the Y. M. C. A. tent writing letters home to their mothers, sisters and sweethearts.”——Ibid. p. 255.

Salutes were exchanged by the forts and the ships, while the firing of crackers continued for an hour. Three rousing cheers were given by the crew of each ship as it glided into position. From the flagstaff in the fort floated proudly the Stars and Stripes.”——Ibid. p. 256.


當時那種空前絕後的盛况,現在還留下些什麽?樓臺亭閣,那只是暫時的建築物而已,事後拆掉了,我們現在看不見。不過這件事情的時代距離現在還不遠,只二十八年,所以上年紀的老人家口碑上還能詳細記起它。如果你問有甚麽實物或記載可以做證:那末,南普陀寺後的兩個石刻是少不了的東西:一個是閤廈官紳立石紀念這囘盛事的(見圖九)。一個是宣統二年美國爲感前年歡迎的事,特贈银杯鳴謝,而閤廈官紳因復「綴言於石,以示不忘」(見圖十)。關於記載方面,鼓浪嶼畢牧師著廈門地記一書,末後附載這事情最詳細(上引),那裏面還有兩帧當時實地攝下的相片(見圖七八)。





此外當時的報紙也應該有關於這件事情的記載。現在我們少很看見日本或英國的水兵在本校操場上玩,而却常常看到美國水兵到這兒來打棒球。或者是美國水兵自中美在演武亭交誼後,凡是到了廈門就常在這兒打球玩着,日子久,這事情也就習以爲常了。


『光緖三十四年冬十月大美國海軍额墨利提督座艦易森那號,乏瑾昵呵號,呵海號,咪率黎號同石樂逹提督座艦威士肯杺號,伊令挪意司,肯答機號,凱爾刹區號來游廈門,我政府特簡朗貝勒,梁侍朗,松制軍,尙方伯,海軍薩提督帶領海圻海容海籌海琛四艦及閤廈文武官紳在演武亭開會歡迎,聯兩國之邦交,誠一時之盛典,是則我國家官紳商民所厚望者也。

宣統二年仲秋

中軍參府蔡國喜 候選知府傅政

水陸提督洪永安 花翎道銜葉崇祿

興泉永道郭道直 候補京堂林爾嘉

廈防分府趙時棡 咨議局员洪鴻儒』——歡迎美艦隊記,南普陀寺石刻之一


『宣統二年季春承大美國東方艦隊哈卜提督座艦差利司頓號,可利之蘭得號,蔡單奴嚘號,黑聆那號,隈拉路畢司號獻贈銀杯,以報戊甲歡迎之雅意,兼作紀念,我海軍處亦专派海軍提督程璧光帶領海圻海琛二艦來廈领盃,並鳴謝忱,用綴數言於石,以示不忘云爾。

閤廈官紳再誌』——歡迎美艦隊刻石文,在南普陀寺後


革命以後,演武亭簡直就成一塊荒地,雖然有幾次的全廈運動會的地點就在這裏,但它榮耀的事迹已是隨着歷史過去了。雖然也曾有外國人在這兒跑馬玩,打球玩,但它最多是個娛樂的體育場罷了。到了民國九年(一九二〇)的時候,陳嘉庚先生本其毀家興學的宏願,於創立集美學校之後復打算建築大學,於是,就向政府請得了這塊土地爲本大學的校址,歷史上的演武亭從此又進了一個新的境界——自國際交誼所一變而成爲整個福建最高學府的所在地了。

廈門大學的校址,在歷史上我們不论它是抵抗外族也好,剿滅盜匪也好,國際交誼也,總之,它與國家民族,都是有着很密切的關係。轰轰烈烈的事迹,歷史上永遠是有它不可磨滅的記載的。已往是如此,現在呢?此後呢?現在它是福建最高教育機關廈門大學校址的所在地,歷史的性質它是改變了,此後它是否會名符其實地在教育史上放異常的光彩,成其偉大的史蹟,這要看今後我們大家的努力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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