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友风采

陳兆璋:我的厦大生活

时间:2020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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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數着日子:一百天;九十天;八十五天;呵,只差八十天了,「八十天後我眞的要畢業了嗎?八十天後我眞的不能和厦大的同學們再生活在一起了嗎?」我反覆地問着自己,我是多麼不願意畢業,多麼不願意離開永遠值得我懷念的厦大的生活啊!

一、我的「辦公廳」

當我剛來到厦大,我就深深地喜愛着這個長方形的文法科閱覽廳了,每天清晨,當我迎着剛升起的朝陽,一邊手抱了字典,一邊手抱了墨水瓶,匆匆忙忙地從篤行齋旁邊的石階到那裏去的時候,我的心裏就滿了說不出的喜悅,我好像我是向着一個有希望的地方走去,一個有希望把我許多年來的「做一個有學問的人」的幻夢鮮明地印透出來的地方,我仿佛我的脚步聲曾經在早晨的空氣裏留下了一個最幸福的回响。

文法科閱覽廳四十二個的窗門有着四十二張光亮亮的笑臉,不過要是你單說那裏的光線好,空氣好,我覺得這還不夠,我尤其喜歡室內那一片的肅穆,到那裏看書,似乎記性變得特別好,到那裏寫作,靈感也好像特別多,這又何怪許多同學等不到開門的時間,就到門口徘徊地等候着呢?

沒有月亮的晚上從參考室摸索着回家來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情,我還記得有個雨夜我撑了傘走回來的時候,雖然盡力小心,結果還是滑倒了,雨傘往前滾了兩丈多遠,當我爬起來找傘的時候,眞把後面走過來的一位同學笑壞了,他說:「眼睛這麼近視,晚上還要上辦公!」

起先我莫名其妙他這句話的意思,以後才曉得原來他們把閱覽廳裏我經常佔據的一張桌子號做我的「辦公廳」。我頗欣賞「辦公廳」這三個字,不過遺憾的是,近來爲着燈光的關係,我的座位是退化到遊牧生活狀態裏去,我的「辦公廳」早已經變爲大家的公寓了!

二、篤行齋的主人

我們學校一個個女同學在外表上看來都是那樣莊嚴,那樣寡言寡笑,但是我告訴你,當心別被她們騙了,你看到她們篤行齋的生活嗎?你看到她們六個八個在篤行齋的大廳上跳的達舞和滿場飛的樣子嗎?你看到她們一個房間又一個房間追追跌跌地把篤行齋的牆壁都要笑破的情景嗎?

篤行齋是一個樂園,我應該驕傲我是女孩子,我可以以篤行齋主人的身份來擷取一份無憂的果實,許多時候我都覺得我的童年又來了,那麼一心舒坦坦地笑了彎腰;彎腰了再笑的樣子,這不是「回童」還是什麼?

女學生有許多男學生所沒有的特點,她動的時候會動得特別的天眞,她靜的時候也會靜得特別的有味,我喜歡跟她們在一起熱烈地談論,大吹特吹自己的抱負,我也喜歡跟她們在一起幼稚地玩,天眞地吵,而在一些靜靜的夜裏我們並坐在廊前默默地隔着樹葉看月亮或且低低地訴說藏在心頭一絲半絲的秘密,更是一件叫人尋味的事情。

我們姐妹樣的住在一起,姐妹的友情温暖了我們。「我沒有煩惱,因爲我生活在篤行齋裏面」,我寫信給一位遠方的朋友說。

三、我與Pen Club

我們幾位厦大的同學有着不定期的聚會,雖然我們的人數不到十個人,但是每次,無論是討論詩;討論小說;批評別人的作品;批評自己的作品,我們總給主持的同學一個最大的困難:大家發言得太多了,意見太分歧了,他眞不容易替這些離奇複雜的意見下結論。我奇怪像伯石、姚宇平日那麼沉默的人到這個時候也是一樣的毫不沉默地講出自己一篇又一篇的見解。

爲了討論艾青的詩,我們讀熟了艾青的詩論和幾乎整套的艾青的詩作品;爲了討論王西彥的中篇小說古屋,一位從來不開夜車的同學也破紀錄地開了夜車。學習興趣把我們拉在一起,它逼着我們多想,多讀,和多寫。

公丁要到夏令營去受訓的時候,那時我還沒有來厦大,他們七八個人曾經在宿舍裏大大地朗誦自己寫的「公丁,我們年青的詩人……」表示歡送的盛意。學習和友情在我們當中都有了和諧的交流。

「眼睛給我一個極親切的感覺,因爲我也有一副眼鏡」,在批評我的散文眼睛會上,戴着近視眼鏡的伯石說:「不過我應該勸告你一點,你的文字不好用得太華麗了,雕琢痕跡太深的文字反而會損害一篇作品原來的美。」自從那次以後,我無論寫什麼東西,即使寫一張便條,我總記着他的那句話:「你的文字不好用得太華麗了」而儘量給我的文字穿上一件最樸素的外衣。

我們沒有組織,沒有名稱,但是許多同學都叫我們的團體做Pen Club。我不管Pen Club這個名字是否恰當,我所曉得的就是有過那麼一回事情,我們曾經在一起勉勵過;切磋過,而當他們大部分先我而離開厦大的時候,我還是帶着這個勉勵,生活到現在。

四、我的導師

記得還在高中的時候,我的一位同學常常從他一位在厦大讀書的朋友那裏聽到許多關於厦大有趣的傳說。當時最使我們感到興趣的是關於一位不會講中國話的中國教授又胖又幽默的事情,那時我毫沒有想到以後就是這位教授教了我大學廿四個學分的英文課程,而且還做了我四年的導師。

我們的導師的確很胖,而且也沒有鬍子,但是當他滔滔不絕地給我們講英國文學,或者耐心地回答我們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我不知道爲什麼總把他幻想做英文課本裏告訴我們的劍津大學那位又瘦又長又有鬍的老教授。

由於他的影響,我對英美文學也發生了濃厚的興趣,許多時候我都爲着Wuthering Heights 裏面的Catherine 流着同情眼淚,我也爲着Marguerite de Valois 裏面的Marguerite發出了快活的笑聲,我好像我就是爲那些主角而活着似地!

我們這幾個導生常常和導師接觸,我們喜歡聽他詼諧動人的談吐。我們也都願意把自己生活裏大大小小的事情統統說給他聽,我們都切望他能給我們一個同意的微笑。他常常和我們在一起玩,打Bridge 啊,玩Checker 啊,弄弄些外國的小玩具啊,似乎他都玩得比我們更活潑,更有興致。

五、副刊編輯

在三年級上學期,我編了一學期的汀州青年報副刊。走出教室,或且下了圖書館,我搖身一變,從大學生馬上變爲報館的小編輯了,這雙重身份的生活雖然給我帶來太多的忙碌,但也給我帶來一些有趣的享受。

白天校裏功課忙,編輯的工作因此不能不留在夜裏,在月亮亮得最亮得夜晚,同學們幾乎都出去尋找月下的天地去了,宿舍裏靜悄悄地,陪着一盞油燈趕稿子畫版樣的就是我這位傻編輯了。按時付出稿子成爲我的最大的喜悅,總編輯一個嘉許的微笑,會比看一百次月亮來得更使我感到快活。

記得創刊號刊出後的第二天,就有幾位中學生來稿,並且都附來了一封充沛着學習熱情的信,這使我感動到在參考室裏連看四個鐘頭的書還不曉得疲倦,我慚愧我沒有一點學問好分給他們。

有一次我病了,我既不願意報紙脫期,又不放心請人代編,所以只好拖着病中困倦不堪的身體倚枕編排。把稿子弄好之後,我發現自己全身流着冷汗,第二天雖然因此受到校醫一頓大大的埋怨,但是那天晚上我卻做着一個充滿着蜜味的編輯夢。

「不會把你忙壞了嗎?」一位好心的同學關心着我。

「不,這個工作雖然消瘦了我,但也營養了我!」我這樣答他。

六、尾聲

汪校長來校以後,我們的生活好像向着更活潑更緊湊的一個方向走去,但是,「夕陽無限好,可惜近黃昏」,我希望天公能夠體諒一個大學夕陽期的學生的心裏的悲哀,而慷慨地把日子拉住了,讓它和畢業日期永遠有着八十天的距離!


本文原載於《厦大校刊》第一卷第五期《國立厦門大學廿五週年紀念特刊》,194646日。


注:陳兆璋教授(1923—2010),福建長樂人,1942年考入厦門大學歷史系學習,1946年畢業後曾任教于福州一中、厦門一中,1953-1990年間歷任厦大歷史系講師兼世界史教研室副主任及系務委員、副教授、教授,專長世界中世紀史。

文中所說的“導師”系指厦大外文系李慶雲(A.H.Lee)教授,當時爲陳的英語老師。李教授原籍廣東中山,1908年出生於澳大利亞,畢業于悉尼大學,1935年受聘為厦大英語教授,1945年任外文系主任。戰時厦大教授中流行橋牌,李尤擅此道,被公推為橋牌會會長。

整理者:刘青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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